长欢明白斯年所指乃是方才两人之间的“情不自禁”，当时若不是被薛老太太的事情耽搁，说不定他们已经共赴巫山。但方才是方才，情之所至，水到渠成。如今突兀地重新提起，心中的冲动已然冷却，理智再度占据上风，使长欢感到一阵避无可避的羞愧。

她脸色赤如朝霞，躲避着斯年灼灼的目光，小声反抗道：“别闹了，这可是在火车上！”

斯年挑起眉毛，眼眸间荡漾着一丝狡猾的邪魅，轻吐着气息说道：“刚才主动吻我的时候，难道不知是在火车上？怎么，占了便宜转眼就不想承认？不行，你得对我负责！”

听到斯年如此无赖的言辞，长欢立起眼睛嗔怪道：“你一个大男人家的，要我负什么责？难不成，我还得娶了你？”

斯年猛地将长欢压迫在铺位上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。她的眉眼清凛，不染俗尘，此刻却为他泛起三分迷离，殷红唇瓣那原本倔强的弧度，也因他圆润了许多，纵然说着讥诮的话语，却能觉出隐隐蜜意柔情。

“长欢，我，想要你。”斯年眯起眼睛喃喃说道。同时，薄如蝉翼的颈部肌肤下，喉结亦随着这句话上下滚动了一遭，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原始吸引。

时间仿佛停滞，周遭的事物全部隐去，包括列车和铁轨间有节奏的撞击。在鼻尖相触的距离里，世界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。

短暂的失神过后，长欢纤细的手腕蜿蜒攀上斯年坚实的脖颈，整个人借着这股力气微微悬起身子，樱唇探到斯年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道：“好，今日，我是你的。”

如斯简单的一句话，却仿佛销魂蚀骨的秘药，把斯年全身骨头都酥软了。然而，当这种幸福的震颤传遍身体每个角落，又立即化作无穷无尽的力量，驱使着他迅速除去两人之间的层层阻隔，直至坦陈相见。

爱欲，像一张无形的蛛网，而长欢和斯年像两只飞蛾，一不小心撞了上去，便无处可逃。每一寸肌肤的相触，每一对掌心的相抵，每一片唇瓣的相拥，都如相知多年一般和睦，就好像这种缠绵悱恻已经上演过无数次，丝毫不觉生疏。

在最后一道关隘门前，斯年怜惜地停下来，再度叩问：“你真的愿意给我？”

长欢的眼角闪着晶莹如梦的泪光，贝齿轻咬下唇，重重点了点头，从喉咙里哽咽出声：“嗯。”

“唔……”斯年发出一声幸福的呻吟，正准备挺身而入，却被列车车轮与铁轨间剧烈摩擦的嘶鸣声打断。随着惯性带来的前冲力，两人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，终是和列车一起停了下来——到站了。

虽然只是中途停靠，并非到达目的地，斯年和长欢还是不得不停止，以防有什么突发事件。

果然，包厢的门再度被敲响，齐之渠的声音传来：“少帅，小姐，薛老太太前来道别，说是要在这站下车。”

斯年不悦地搂紧长欢，在她耳边言道：“真没眼力见，打扰人家好事！别管他们！”

长欢轻轻挣开斯年的怀抱，柔声安抚他道：“我得去告个别，要不然太失礼了。你若是不想去，就在这儿乖乖等我。”

斯年还想再说什么，长欢却已抽身而去，迅速穿好了衣服。

在月台上，薛楚卓和丝萝搀扶着薛老太太苏佩珍同长欢话别，两下约定好南京再见，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续母女之谊。

不多时，列车将要开动，长欢挥别薛老太太登上了列车。可是，当她回到包厢，钱斯年却不见了踪影。住在隔壁的妍紫领着景睿来说，刚刚接到紧急电报，斯年便领着齐之渠他们到另外一个包厢去开会了。

景睿见长欢脸上划过一丝失落的神情，赶紧安慰她道：“娘，爹爹说一会儿就回来，要是您不想独自待着，睿儿陪你一起等好了！”

长欢想，左右是百无聊赖，不如利用这时间教景睿读书，于是说道：“好，妍紫，去把睿儿的功课拿来，我在这儿陪他一起看会儿。”

景睿立刻苦着脸求告道：“啊？娘，难得爹爹不在，睿儿陪您说说话不好吗？读书的事，等会儿回去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
长欢一眼便看出了景睿的小心思。他这个孩子聪敏、孝顺、体贴，什么都好，就是上进心不足，不爱读书也不关心时事，只对枪械感兴趣。长欢怕他随了生父鲍裕恒，长成一个纨绔子弟，所以强迫他读圣贤之书。平日每每查问，无有对答如流之时，要么不是读书的材料，要么心思未专于此。

这次长途跋涉去南京，旅途中长欢又给景睿安排了不少功课，嘱咐妍紫督促着他。看此刻妍紫脸上无奈的表情，想必这小子也没少耍花招为难于她。这也难怪，妍紫虽空有一身好功夫，对景睿却是打不得骂不得，实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慑。

长欢板起脸对景睿说：“《淮南子》曰，‘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，时难得而易失也。’唐人亦有诗云，‘一寸光阴一寸金’。大好时光珍贵如斯，怎可闲聊打发？去，把功课拿来，额娘亲自教你。若还学不好，到了南京城，可不许你去游夫子庙了！”

景睿耍赖央求道：“娘，您就让睿儿歇息一会儿罢！我方才在隔壁一直温习功课，被这火车晃荡得眼睛发酸，实在无法再看了。”

长欢看了一眼妍紫，妍紫微微摇了摇头，意思是否定了景睿所说。长欢了然一笑，对景睿说：“那么这样罢，既然睿儿眼睛看不了书，耳朵总还是好使的，你去把书拿来，额娘读给你听。”

景睿见长欢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，读书的事想逃是逃不掉了。不过，听书总比看书轻松些，所以只得乖乖地去将功课拿了来，交给长欢。

家国天下事，风雨读书声……

当斯年会议完毕回到包厢的时候，景睿已经在长欢的铺位上睡熟了——这孩子果真不是读书的材料，只听长欢念了一遍《荀子·劝学篇》便酣然入梦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