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之苦, 是最难耐的。

老实说，我一开始对十爷并没有那么深的爱恋，可那第一次过后, 我却意外地发现, 我爱上他了, 并且真真切切地希望见到他。

然而宫城戒备森严, 皇后也不是每天都会临盆。在那些百无聊赖的年头, 我们每一次相见都要隔很久很久，我记得永徽十二年和十三年的两次相见，中间整整隔了一年。

可是, 也正因为这见面的次数少，才是我们愈加珍惜这弥足珍贵的相遇。

“梅儿, 太子已经立了有几年了, 你可有什么打算么？”这日里, 刚刚行罢鱼水之欢，他却在我的枕边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“我没什么打算, 好就好，不好就不好，反正我也没儿子，他立了几年又关我什么事。”

“话不能这么说，太子再过些年岁就要大婚了, 一旦大婚, 他的地位就更加无法撼动了, 到那时, 今天的太子就是明天的皇上, 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想想？”

“我能想什么，他就算当了皇上, 也不能封我做太后啊。”

“他虽不能封你做太后，可却能保你的平安，你想想，皇后独宠后宫多年，将来万一皇上龙驭宾天在前，她做了太后，又怎么可能放过你呢？”

“那，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？”这个问题我倒还没想过，不过十爷说的却不无道理，如果那个女人做了太后，她才不会放过我，“太子是她的儿子，难道，他会不听自己亲娘的，反而听我的？”

“眼下就是机会了，”十爷此时倒是出奇地冷静，“男人一旦成了亲，这心思就会不一样，到时候，你找找机会，给他一些恩惠好处，将来你这个太妃的位置，还怕保不住么！”

我低下头没有说话，我，一个美人，去给太子恩惠，这怎么可能呢？

十爷说的果然没错，没过多少日子，宫里就张罗着给太子大婚了。我看着那四处红艳艳的装饰，心中再度涌起了一丝厌恶。

为什么，他们都喜欢红色呢？

这一日傍晚，我正在屋中扎一些绿色的梅花，忽然，青娥慌慌张张地进来说，皇上来了。

什么？皇上？我忙丢下手中的玩意儿，起身向外探头瞧着。

不一刻，皇上走了进来。怎么，竟然真的是他？

我有些慌乱，毕竟，这个名义上是我丈夫的人，已经与六年没有与我相见了，而且，在这六年里，还发生了那么多的……事情。

“皇上……”我有些颤抖地矮下身去行礼，我只能看到他明黄色的靴子，其余的，我什么都看不到，也不想看到。尽管如此，我还是听到门扇子吱呀一声合上了。

他一把将我抓起来，眯眼瞧了我一刻，用不容质疑的声音说道：“更衣。”

我愣了一下，颤抖着去帮他解开衣袍的带子，他的呼吸轻轻地喷在我的脸上，我能闻得到，那里面，有一丝酒香。

他喝酒了，那么，他现在要干什么？

我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，然而却一直在尽力回避——因为十爷曾经给过我那么美好的经历，以至于我不愿再回想起第一次伺候他的情景。这无关于爱与不爱，只是……□□上的疼痛，让我不愿意再经受那一次的折磨。

于是，我打定了主意，哪怕弄伤了他，我也不会再和他行鱼水之欢。

一边想着，他的衣袍已经被我一件又一件地解开，末了，他的身上只剩下了明黄色的底衣。我抱起那堆绣着明晃晃的龙纹的衣服，想要放到一边，然而他却一把抓住了我，急促地吻了上来。

我出于本能地抗拒着，我害怕自己重蹈上一次的覆辙。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，他的吻是那么醉人，带着酒气的呼吸就想要把我迷倒一样，让我渐渐沉醉。

原来，皇上，也可以像十爷一样地爱我。

不知是出于对皇上的顺从还是别的什么，我很快就放弃了抵抗，抱着龙袍的手臂很快勾住了他的身体，我失去了思考能力，任他托着我摔进了那张不甚华美的床榻……

我究竟是谁？又究竟爱着谁？

将近一个时辰后，皇上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开了我。我看着额头沁满汗水的他，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掺杂着欢愉的怜悯。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，我惊讶地发现，他的五官原来是这样地英武。十爷的五官是精致的，时时刻刻会透出一种让人心醉的温柔。而他，却让人有种服从和依恋的气质——我想，那就是帝王的霸气。

我想伸手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水，但他拨开我的手，一骨碌坐了起来，然后很熟练地扯过我放在枕头边的帕子，细细地擦着脸。

我在他身后慢慢坐起，低声唤道：“皇上……”

他没有理会我，仍旧只顾擦拭自己脸上的汗水，过了一刻，他突然停下来，有些惊恐地问道：“你用了熏香？”

我皱眉，难道宫中女子不可以用熏香吗？不是说御花园还有一片花圃是专门给皇后制作熏香而开垦的吗？但是我仍旧点了点头，轻声答道：“是。”

他有些沮丧地把我的帕子丢在地上，高声唤道：“小顺子，端水进来，朕要洗脸。”

外边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。他从床上下来，捡起了地上的那一堆衣袍，连眼皮都不抬就对我冷冷地道：“愣着干什么，过来给朕更衣。”

我连忙扯过几件衣服披上，从地上捡起衣服给他一件一件地穿上。我偷眼瞧去，他的眼睛望向远方，仿佛在思考些什么。过了一刻，他突然开口，吩咐道：“今天的事情，不许跟任何人说，明白么？”

我的手一下子停在原地，有些不解地抬头望着他，嗫嚅道：“皇……皇上……”

“尤其不要和皇后说，”他的声音中竟然透出了一丝愧疚，怎么，是对那个女人吗，“皇后已经有喜了，朕不想让后宫再生事端，只要你肯安安静静地闭上嘴，朕可以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，这麟趾宫里，以后再也不会缺什么，你明白朕的意思么？”

我心中冷笑了一声，原来如此，我说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，原来，我不过是他备用的工具。

“皇上是在和臣妾讲条件吗？”我轻声笑了起来，“这件事，即使臣妾不说，也是瞒不住的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他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慌乱。

“皇后可以有喜，难道臣妾就不能有喜吗？”我略带讽刺地笑道，是啊，他在我这里，可是从来都没有吩咐过“去”的。

“你？有喜？”皇上竟然发出了一声不亚于我的讥讽的笑，“林岑梅，你太天真了，你以为，如果你会有喜，朕还会到你这里来么？”

“皇上什么意思？”这次轮到我惊慌了。

“林美人，你们从进宫那一天开始，就被皇后灌下了红花药，所以这辈子，你都不可能有喜了。”皇上的口气淡淡的，仿佛在说一件与我们谁也不相干的事。
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，“红花药……那个女人让我喝了红花药……而你，你都知道，你居然，居然还留着她。”

“怎么，这有什么吃惊的？”皇上有些释然地笑道，“其实，这些话本来不想和你说，不过，看你的样子，似乎有点不知天高地厚。罢了，朕不妨告诉你——朕自结发之时，就和皇后有过约定，此生，不与异女生子。慕瑾月的孩子，哼，那是个祸害，朕迟早要除掉她们。而你，你不过是一个挂名的摆设，朕抬举你，不过是为了堵住外头那帮老东西们的嘴，什么雨露均沾，哼……所以你也认清自己的身份，别妄想和皇后一争高下。”

我的手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哆嗦，他的这席话仿佛直戳了我的肠子，我因为自己的姬妾身份而去无条件地顺从他，服侍他，可到头来他却给了我这样的羞辱——我就像是被人骗去了贞操一样的屈辱！原来，真的只有那个女人才是他的一切。为了那个女人，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儿，甚至——我想到几年前薨逝的太后——他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亲娘！亏得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可能会爱我的！难道离开了那个女人，他所有的一切表现，就都是伪装么？

为什么，为什么会这样？！

就在我愣神儿的当儿，小顺子已经端水进来，服侍他洗完了脸。弄干净一切了之后，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。看到我脸上混合着愤怒的神情后，他冷笑一声，拿起桌子上的毛笔，铺开纸写下了三个大字——思璧苑。

思璧苑，这是什么意思？

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，他丢下笔，略带嘲讽地在我耳边笑道：“皇后的闺名，叫做玉儿。玉，就是璧。朕想她，不管什么时候，心里都没扔掉过她。就连刚才，朕也是把你当成她，才会和你在一起待那么长时间。不然，你以为，朕为什么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功夫。”

说完，他满意地看着我的脸上浮现了屈辱和不甘，接着，他高声叫道：“小顺子！”

那奴才应声进来，只听得皇上又道：“明天，找人把这三个字做成匾额，就挂在麟趾宫最显眼的位置。”说完，他回头看了我一样，冷笑道，“你就好好看看，朕要你，一辈子都记住自己的身份。”

“不——”待他离开，我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懑，尖锐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喷了出来。

于是，第二天请安，我给皇后带去了那个香囊——因为，我不能容忍一个男人在占有了我之后再侮辱我。我也有心，我也有感情，我们共侍一夫，凭什么我就要为她的欢笑付出那么多的屈辱！

其实，把这个香囊给皇后的时候，我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，反正来老死在宫城里也是如此，我又何苦受辱苟活。

然而，事实证明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，在皇上面前，我仍旧是那么天真，天真到只记得他是占有我的男人，而忘记了，他是皇上。

我惊恐地看着那高大的木栅栏在我的宫室里竖起，随着咣当一声响，我被彻底关在了里面。

他脸色阴沉地站在栅栏外面，看着我手脚上被挂上了沉重的铁链。

我第一次明白了帝王的含义，那一刻，为了可以过上人的日子，我匍匐着爬向他的脚边，流泪乞求道：“皇上，奴婢知错了，你放奴婢出去吧，求求你了皇上，不然赐死也好，皇上，求求你……”

他不为所动地看着我，冷哼道：“想死，没那么容易。朕要让你，生不如死。况且，朕还需要你这个摆设充充门面——你们看好了她，她要是死了，你们统统去给她陪葬！”

十几个下人唯唯诺诺地点了头。然而青娥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边，哭泣道：“皇上，娘娘的错，就是奴婢的错，是奴婢不好，挑唆娘娘去给皇后娘娘送那个香囊的，皇上，您杀了奴婢，放了娘娘吧……”

“青娥……”我泣不成声地看着她，没想到，这个十爷派来放在我身边的人，竟然是我最为忠心的奴婢。

“哦，是吗？是你挑唆的你家主子行为不端？”皇上冷笑着低头看她。

“是，皇上，都是奴婢的错，您放了娘娘吧。”

“既然是你的错，朕自然不会放了你。”皇上的声音立刻变得凌厉了起来，“来人，把她带出去，去舌。”

“不——”我疯了一样地抓住那些木栅栏的栏杆，眼睁睁地看着青娥被那群侍卫带走，我转脸看向皇上，怎么也想象不出来，昨日那个在床榻上对我温情脉脉的男人一下子会变得如此残忍。不一刻，门外响起了青娥尖利却又粗粝的喊叫，我再也受不了了，于是向栅栏外伸着胳膊，拼命乞求道，“皇上，皇上！求你赐死吧，求求你，杀人不过头点地，我罪大恶极，我罪不容赦……你，你就赐死吧。”

他只是冷笑着看着我，终于，满脸鲜血的青娥被带了回来，丢在了我的面前。

“你们听好了，谁再敢给林岑梅通风报信，乱嚼舌头，这就是你们的下场！”他指着脚下的青娥，厉声道。

下人们又一次纷纷跪下，口头称是。

“皇上……”正乱着，忽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抬眼望去，竟然是慕瑾月。

“你终于来了，”皇上冷冷地道，“你听好，从此以后，林岑梅每天和皇后请安的一个时辰，就由你陪着，不管是你还是她，只要敢走错一步，她的今天，就是你的明天。明白了么？”

慕瑾月看着这一地的凌乱，终究是艰难地点了点头，低声道：“奴婢领旨。”

皇上复又看了我一眼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待皇上的人都散去，慕瑾月飞快地奔到我跟前，既是焦急又是心疼地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，你怎么会弄成这样？早知道你今天给皇后的香囊是为了这件事，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做这样的蠢事！”

我流着泪摇了摇头，低声道：“我只是为了争一口气，却没想到，这一口气，竟然是这么难。”

“傻妹妹，你这，你这究竟是何苦呢……”

“慕姐姐，我想死，我真的想死啊，我不想活下去了……”

“你在说什么呀！”慕瑾月一下子狠狠地抓住我的手，痛的我几乎要流出泪来，“你给我听好，我们要活着，一定要活着，我们一定要活得比皇后长久，只有这样，我们才有翻身的机会啊，你懂不懂！”

“可是，我要怎么活下去呢……”

“像畜生一样活着，像狗，像猫，像什么都好……妹妹你要活下去，你只有活下去，才有出头的那一天，你明白么？”她说着，竟然也泣不成声了。

“姐姐……”我抱着她，泪如雨下。